青梅君

Put your hands into the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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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n from U.N.C.L.E】荒岛 (上+中+下 完结)Illya/Solo


-上-

花了整整五次,俄国人和美国人把装备搬上了岸。但是,通讯器是绝对用不了了。

“美国人的科技不够好。”伊利亚一边故作无心地点评,一边将那些抢救出来的饼干和巧克力整齐地码在一起,开始清点。

苏洛脾气很好地摊开手掌给他看,通讯器泡过海水,然后在船触礁的时候就被撞烂了,就算是俄国人的造物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伊利亚撇了撇嘴。

“我在出事的瞬间把坐标发给了嘉比,希望我们没有漂太远。”苏洛说。

伊利亚数出了他们仅存的口粮:六包碎掉的饼干和巧克力,不够两个成年男人喝三天的淡水,还有三小瓶伏特加。在伪装身份的背景下,这些可怜的物资显得让人信服。他们是两个落魄的水手,在海难中失去了大部分的船员,侥幸搁浅到了南美的某个小岛上寻求救助,岛上很不巧的——或者该说是很巧的,有个疯狂的纳粹科学家带着助手在拿当地人做实验。

英国人对造船和航海的热情很大程度上给他们的伪装打了掩护,可惜他俩谁也不是英国人,而现在搁浅的小岛也不是计划好的那个。

 

暮色降临的时候他们已经砍了一排小树干,在地上围出了一个方形,房梁和屋顶牢牢地固定好了,带着树叶的枝条平铺在上面,伊利亚正忙着往树干围成的墙上糊泥巴,他用余光看到美国人在造烟囱。

“还不赖(not bad),牛仔,跟你别的方面比起来。”

“多谢,红色恐怖,我会把它当做最高荣誉的。”苏洛对他露出那种眯起眼睛的似笑非笑,美国人的袖子卷到了手肘,整条小臂上都是脏兮兮的泥,伊利亚很奇怪他这会儿看起来还像是在高级酒店一样自在。

真正让伊利亚感到惊讶的是看苏洛生火。这时候他们已经简单造好了房子,往丛林里走了一小段,确定了这个岛上无人居住,他们没有看到任何炊烟,也没有继续走下去,回来的时候苏洛的衬衣里兜满了看起来无害的蘑菇,伊利亚抓着几个菠萝,节省淡水又避免脱水的好方法就是吃水果。

“你的角度不对,”苏洛好心地握住俄国人的手,往后带了那么一点点,“而且你得吹一下。”

伊利亚的手掌在不间断的摩擦里痛得发红,他像一台机器一样高速地搓着硬木棍,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在美国人的指导下,很快有浓烟冒了出来,然后是火星,苏洛飞快地把点燃的软木扔进挖好的凹槽里。

一团火焰在他们泥巴小屋的火炉里熊熊燃烧着,足够抵御南美并不寒冷的夜晚。

“看来中情局教了你不少东西。”伊利亚硬邦邦地说。

“忍耐是我唯一学到的,”苏洛开始往细木条上串蘑菇,“在我为中情局工作前,我曾经花了三个月呆在某个原始部落里。”

“你在编故事。”

“你没在档案上读到并不代表不存在。他们本来想把我绑起来扔到海里,但是我会编毯子,还会画画,酋长教会了我说他们的语言,还教了我怎么造房子和打猎,他的女儿想要嫁给我,让我当她的第三任丈夫。”

“她怎么没把你留下,”伊利亚说,很快他发现自己在顺着美国人的思路走,“我还是觉得你在骗人。”

苏洛哈哈大笑起来,用古怪的发音对伊利亚说了几句话。

“什么意思?”俄国人皱眉头。

“意思是‘蓝眼睛的美人,我的心属于你’,要知道这里说的并不是个隐喻。”

他是在虚张声势,伊利亚想,不想跟苏洛一般见识。

“你再胡说八道,这就真的不是个隐喻了。”伊利亚威胁道。

蘑菇烤熟的味道飘了出来,他们没有盐和其他调味料,但是野生菌独特的鲜味应该不会太坏。

“如果我吃下去五分钟后没有手脚抽搐口吐白沫,那就说明蘑菇没毒。”苏洛说,表情夸张地一口吞吃掉了两个烤蘑菇,像个即将就义的大英雄。

伊利亚忍住没有翻白眼,“别傻了,我认得这种蘑菇,而且毒蘑菇的潜发期也可能是十个小时。”他也跟着抓起了一串,在美国人揶揄的目光里吞咽了下去。

 

蘑菇的味道不好也不坏,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被毒死,在今后的几天里他们会盯着这一种来采摘。苏洛用小刀劈开了一只菠萝,刀刃先前是用来劈砍小树干的,他只来得及用已经很脏的衬衫粗粗地擦拭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削下一小片嫩黄色的果肉放进嘴里,然后咂咂嘴说,“真甜,你也来一块?”

伊利亚不疑有他地接受了美国人递来的半个水果,很快腮帮子瘪了进去,因为满嘴的涩味皱起了眉头,而苏洛已经飞快吐掉了之前吃进去的那一小片酸涩的菠萝,朝他挤眉弄眼地开始劈第二个。俄国人开始心不在焉地想为何美国人的表情总是这么欠揍。

第二个菠萝伊利亚坚持看着苏洛把嘴里的果肉咽下去才开始尝试,味道比第一个好一些,但是依旧不太美妙,他们很快打开了第三个。第三个是最成熟最甜的,甘美的味道一下子让他们的味蕾忘记了之前的涩味,真是奇怪,为何最好的总是留到最后才被选中。两个人心满意足地分食了这个美好的水果,把菠萝壳刮得干干净净,做成某种柔软的容器,可以接清晨的露水用,运气好的话,会有雨水把它们灌满。

 

泥巴小屋内的空间逼仄,伊利亚不得不把自己蜷起来,才能给美国人留出足够的空间,地上铺着从船上抢救出来的防水油布,但是不够大,他们两人的脚还在泥地上。往好处想,因为这织物的尺寸够小,所以离火炉的距离也足够远,不会引起火灾;往坏处想,美国人和俄国人必须紧紧靠着彼此。

伊利亚一躺下就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等待进入睡眠,好像这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要完成得一丝不苟。苏洛在他背后翻来覆去,有时候他觉得这个美国人比嘉比还能扰人,至少嘉比没有六英尺高的强壮身躯。

“牛仔,”俄国人出声警告,“睡觉。”

“我得适应一下这个环境。”苏洛又翻了个身,从伊利亚背后的触感来推测,他猜美国人是仰面朝天躺着。苏洛的手臂贴着自己的脊椎。

“你最好快点适应。”

寂静保持了相当长的一阵子,伊利亚感觉沉重的睡意笼罩了自己,好的(good),他想,好极了(excellent)。俄国人很少会用到这种程度的赞美的。

 

“你猜嘉比和威佛利会花多长时间找到我们?”

伊利亚必须用很强大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你是在害怕吗,牛仔?”

“只是测试下你的反应,保持警惕,红色恐怖。”苏洛说,他的声音里有伊利亚最讨厌的那种调笑,“晚饭吃得有点消化不良,你不觉得吗?”

俄国人飞快地坐起了身,他的蓝眼睛在黑夜中愤怒地瞪着苏洛,枝叶间留有缝隙的屋顶投下星光和月光,伊利亚在银白色的光辉和带着海潮的汗味中像一只神经紧绷的夜枭般咄咄逼人。美国人平躺着,无辜地冲他笑着,露出一对虎牙。

“晚安,红色恐怖。”苏洛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而伊利亚知道他根本不信教。

 

 

浅眠是接受特工训练以来一直都有的习惯,但是伊利亚还是把自己在第二天清晨的头痛归罪于美国人。

他们吃了一点饼干和巧克力,驱走了体内的饥饿感,昨晚的几个菠萝壳里积了薄薄的一层露水,苏洛拿掉水面上漂浮的一片树叶,喝掉了这带着一点甜味的水。

昨晚他们都睡得很小心谨慎,以防有野兽的突袭,于是今天他们在口袋里塞了枪和刀刃,打算进林子看看能不能狩猎到一些蛋白质,以及寻找可能存在的淡水源。

“希望你在原始部落的经历能派上用场。”伊利亚说,尽管他还是不相信苏洛说得是真的,他总是对美国人在档案以外的故事心存疑问。毕竟语言是苏洛的武器。

“足够应付,”苏洛回答,“不过要是我们遇到了熊,就把你推出去。”

伊利亚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确定这是不是个玩笑。

“我只在冬天的时候打过兔子。”最后他说。

“多谢,我现在觉得凉快多了。”

 

深入林地以后他们发现周围的植物以一种惊人的程度腐朽着,越往前走,腐臭的气味越明显,他们不得不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前方一块看起来曾经是水渠的地方现在被绿色的淤泥填充着,有动物的白骨浮出了表面。

“我们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野兽了。”

伊利亚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用鞋尖拨开地上的苔藓和菌类,有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牛仔?”

苏洛也跟着蹲下来,查看了那个发光的东西,发现是个皮带扣反射出的光。他把皮带扣捡起来研究了一阵子,得出了结论,“德国制的大路货。”

这时候伊利亚已经在松软的泥地上刨出了一个小坑,坑里面,一个白色的头骨冲他俩阴森森地笑着。

“我觉得我们有伴了。”

 

-中-

 

林地深处的那具白骨缺少了一条胫骨。俄国人和美国人把骨头挖出来带回他们的泥巴小屋,在门前不远处拼了起来。苏洛宣布他们的死朋友暂且名叫星期三。

“星期四。”伊利亚平静地说。

“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因为你叫他星期三。”

苏洛有时候会因俄国人展现出的幼稚情绪忍俊不禁,并拒绝承认自己也乐在其中。伊利亚正埋头削尖一根长木棍,木屑在他的动作间翻动得飞快,苏洛注意到有一滴汗珠停在了他的鼻尖。

“你这是在做什么?”

“捉鱼用的,我们不能总吃蘑菇。”

“你这样是捉不到鱼的,”苏洛坐到他身边,“让我来——”

伊利亚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了,那滴汗珠因此坠进了木屑堆里,“你只消看着就好,牛仔。”他又一言不发地工作起来。

等俄国人削完他的木棍们,苏洛让他喝了一点储备的淡水。伊利亚用眼神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捉鱼,美国人只是摆摆手。

“以防你空手而归,我去林子里找点吃的。”

 

于是这又成了一个比赛。几乎次次如此。不知是雄性动物展示力量的原始本能在作祟,还是他们出于某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目的自发的行为,威佛利先生总是带着一种高度文明的绅士笑容注视这一切,仿佛在英格兰的前贵族面前,美利坚和苏维埃都成了野人的国度。嘉比则偶尔抱怨感觉自己很多余。苏洛会抓住德国姑娘的手吻一下,表示我们都离不开你,而俄国人永远都不会轻佻,永远怒目以示。

苏洛从林子里回来看到俄国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赢了一局。

伊利亚湿漉漉地在烤火,他的长木棍散乱在一边,断掉了一根。没有鱼,几只小螃蟹被他拴在了一起。苏洛向他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俄国人表情厌恶地挑出了几只蜥蜴放在一边,接着他看到了蜥蜴底下的东西,他几乎冲出门呕吐起来。

“别反应过度,在东非的某些地方,当地人都把白蚁当肉吃。”苏洛轻松地说着,“我觉得你应该吃一点,这玩意有丰富的蛋白质。”

伊利亚坚持只吃螃蟹和蜥蜴。

 

苏洛吃得津津有味。失去了他的大厨房、高级调味品和可笑的围裙,他表现得依然像个美食家。伊利亚怀疑这是个和酸菠萝一样的恶劣玩笑,企图从美国人的表情里看出一丝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盯着苏洛咀嚼时抿着的嘴唇、被薄薄一层胡渣覆盖住的下颚和日光穿过泥巴缝隙打在他脸上的阴影,在长久的注视里他发现这个美国人竟然是真的挺享受的。

伊利亚捏起一个被烤得爆掉的白蚁,“这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尝起来像我母亲做的鸡肉饼。”

俄国人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期待着从美国人那边得到诸如“像脚丫子”、“像硫化氢”之类无从判断真假的狡猾回答,但是鸡肉听起来一点也不糟。

他将手里的蛋白质扔进嘴里,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发现味道不坏,但是没有鸡肉饼会是这个味道。

“忘记说,她是个糟糕的厨子。”

伊利亚对此产生了片刻的同情,尤其是回忆起自己坐在苏洛位于纽约的公寓里那个圆餐桌前的窘迫以后。在嘉比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些食材的价格时,他觉得餐桌突然变得格外的小,让自己的长手长脚无处安放。堕落的资本主义享乐家。

“幸好你不是。”他撇撇嘴说。

“我真是受宠若惊。”苏洛给俄国人拨了更多的白蚁,又从对方那拿走了一只小螃蟹,比拇指大一些的生物甚至还有着柔软的壳,“十八岁的时候我加入了军队,老实说我挺高兴,因为食物都正常。在家的时候母亲不会让我做饭,她觉得那是她的责任。”

事实上很少有人会因为战争而高兴,伊利亚没有戳穿苏洛的讽刺,但他想多听一些关于他母亲的故事,可是苏洛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出门查看后苏洛发现是星期三(或者星期四)的头骨滚下去了,他把那东西捡起来,放在了死朋友的膝盖上。

“说真的,我们必须得把他留在这么?”

“很有可能是某个纳粹通缉犯,需要法医来做个鉴定。”伊利亚坚持。

“那样的话最有可能的是我们会先被摩萨德的人找到。”

俄国人希望自己的眼神能关住苏洛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不过,不得不说躲在无人岛上是比坚持当死亡天使的信徒更明智的选择,真希望我们的霍夫曼博士能明白这一点,自觉地躺进小沼泽里而不是在某个岛上做着可能的人体实验。”

“在嘉比找到我们以后任务就能走上正轨了。”

伊利亚果断地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有时候他觉得苏洛对中情局特工的身份毫无认同,想尽一切办法消极怠工,这种念头会在苏洛把自己折腾得惨兮兮浑身血淋淋的时候自动打消,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又会再次冒出头来。

 

伊利亚和苏洛毫不怀疑嘉比和威佛利先生会用最快的速度寻找自己,但是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搜救依旧没有到来,他们也不是太担心,打算从明天开始试着修船。

第四天,淡水不够了,水壶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他们谁也没有去动。清晨的露水蒸发的速度比收集得更快,水果的味道在口腔中留下了过多的甜腻。天气很热,苏洛和伊利亚脱下了衬衫。他们烤制了几个罐子,晚餐只有蘑菇。

他们在等待一场大雨。

 

伊利亚的心理问题从未离开,终于毫无征兆地发作了。苏洛不太记得当时他们在谈论什么,或许是自己的某个笑容惹怒了俄国人,或许是某个不恰当的用词,或许是伊利亚本身的饥饿和口渴触发了某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俄国人想要摔碎他们做的泥罐,苏洛及时地从暴怒的同伴手里把罐子夺了过来,将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他们在沙地上打成一团,苏洛很想朝伊利亚大吼保存体力,但是他的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于是火气也上来了,放弃了用柔术的方式从伊利亚那夺取胜利,转而用了最无赖的那种技巧。他趁着俄国人松手的瞬间狠狠地咬住了那条强壮的胳膊,结实的肌肉在他的牙齿下绷得像是钢铁一样坚硬。他的手摁着俄国人的腰腹,曾经在东德的一个夜晚苏洛好奇过伊利亚那具被黑色高领毛衣严严实实包裹住的身躯底下是否是属于人类的血肉,现在他知道了答案。伊利亚在他的手掌下扭动得像是一条快要溺死的鱼。

苏洛的拳头在伊利亚脸上来来回回地招呼,终于唤回了俄国人的理智。

伊利亚震惊地摸着自己肿痛的嘴角流下的血丝和右臂上的一圈牙印,苏洛坐在他面前喘粗气,朝身后吐出了一口带着沙砾的唾沫。

“抱歉,牛仔。”最后伊利亚沙哑着捏住了眉心。

“我从来没想过会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苏洛说,“不过我接受了。”

 

他们的胡须长长了,苏洛并不在意,但是伊利亚坚持要刮掉,作为一个俄国人他真是个怪胎,苏洛想。剃须刀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他们从一堆刀具里找出一柄适合当剃刀的小军刀。

苏洛先给伊利亚快速地刮干净了胡须,盗贼总是手上功夫很好,他的大手有着与尺寸不相称的灵巧。轮到伊利亚的时候,他看着苏洛对自己仰起头,喉结在绷紧的颈部线条上鼓起,他有点紧张,生怕自己不小心划开美国人的喉咙,就像当初他抓着嘉比,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把对方细小得像花梗一样的胳膊捏断了。自从加入克格勃以后他的任务总是监控和暗杀,保护是个陌生的概念。

苏洛龇牙咧嘴,因为俄国人划破了他的脸。

“你绝对是在报复,因为我比你好看。”他说,伊利亚用拇指抹去了他脸上的血痕。

细细的一道伤口又顽固地渗出血来,伊利亚突然觉得嗓子很紧。

 

苏洛提议要蒸馏海水,被伊利亚驳回了,说是海水中有微生物的尸体。他们试着把水果榨汁,还打算从植物的根茎里汲取水分,但是不敢离林子中心的死水泥潭靠得太近,那里显然是被某种有毒物质污染了,而那毒素正缓缓地谋杀着整个小岛。

苏洛把水壶扔给伊利亚,让他先喝一点。俄国人小口地抿着宝贵的淡水,看苏洛站在不远处换衣服,汗水顺着美国人结实的背阔肌淌下去,他突然呛到了,像快要死掉一样咳了起来,有一些水珠流到下巴上。

苏洛听到咳嗽声飞快地拔腿跑了过来,捧住俄国人的脸颊,舔掉了他下巴上的水珠。

“太浪费了。”他嘟哝着追踪水珠的痕迹到俄国人的嘴角。

他的嘴唇接住了俄国人干燥的叹息。

 

-下-

 

第七天的傍晚,他们等来了那场盼望已久的大雨。

水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让苏洛跳起来,他和伊利亚把防水油布固定到了屋顶上,冲进雨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泥罐子里装满了水,他们大口地畅饮了一通,感觉几天积攒的躁虑也随雨水一道渗进土地里。

大雨持续了许久,没有停下的趋势,星期三(或者星期四)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半具骨架再次陷进了泥里,苏洛抱怨自己好不容易才把他拼起来的。

泥巴小屋的墙壁因为被雨水不间断冲刷的缘故,露出了底下作为支撑的小树干,屋顶的防水油布有点挡不住,开始向屋内漏水,火炉早就灭了。伊利亚建议今晚应该去船上过夜,等他们走向船只搁浅的地方时,发现海面上正进行着一场狂怒的风暴,就像是伊利亚内心的具象化。几人高的海浪贪婪地大口吞吃着海岸。他们不能去船上过夜。

夜色降临了,雨越下越大,最终他们决定去存放枪支刀刃的洞穴里挤一个晚上。在低矮的洞穴里他们甚至不能站直身体,但是和相对干燥的环境比起来,一晚上的不舒适是可以也值得忍受的。

 

走回泥巴小屋的路上开始打雷,苍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在身后的天高海阔和海浪的咆哮声中,仿佛四骑士即将登场。一颗树倒在他们的小屋上,苏洛试图把防水油布扯下来,织物的一角被树枝勾住了,伊利亚想说他们可以放弃这块布,但是苏洛已经助跑了一小段,跳跃着攀上了屋顶。

这个疯狂的美国人轻松地解开了纠缠在屋顶上的树枝,然后在一声巨响里,和小屋一起轰然倒塌。

伊利亚的神经随着巨响重重地弹跳了一下,他冲进树堆里,发现苏洛面朝下躺着。他像摇晃一口面粉袋子一样抓着苏洛把他翻过身来,美国人发出一声晕乎乎的呻吟。

“我猜是我变重了。”苏洛说,扒着伊利亚的肩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们互相拉扯着带上所有的食物和酒来到低矮的洞穴,伊利亚不得不把手搁在洞口与苏洛的脑袋间,防止美国人再把自己磕坏。

就着又一道闪电的亮光,伊利亚发现苏洛湿漉漉的脑袋上不尽是雨水,某种被稀释了的鲜红液体顺着牛仔的脸流了下来。他吓了一跳。

 

“我是不是要死了?不然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苏洛懒洋洋地说着,脑袋歪向一边。

“你为什么总是会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伊利亚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苏洛看起来完全不想动,于是他撕下衬衫下摆的一角,沾着雨水开始擦美国人脸上的血水。

洞穴太低了,他不得不深深弯着腰,为了保持平衡,他的手抓着苏洛的胳膊。美国人现在放松得不像话,被雨水浸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随着他的胸膛一起起伏。伊利亚努力地把自己的眼珠子从苏洛的衬衫上摘下来。

苏洛脑袋上的伤口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严重,伊利亚怀疑他的血液系统是不是也像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喜欢夸大事实。擦完血迹,伊利亚又掏出伏特加,给伤口消毒。

“幸好我们没有把酒喝掉。”苏洛因为酒精带来的刺痛闭上了眼睛,过多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淌下,他舔了一下嘴唇,伏特加辛辣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

很快俄国人也与他分享了这如火焰般灼烧的滋味。苏洛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伊利亚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自己,他不得不伸手去接住。俄国人的手掌冰冷,身躯却烫得像个小太阳,就如同他的嘴唇一样。

“不能浪费。”伊利亚挤出了轻巧的笑容,尽可能地模仿苏洛的表情。在美国人多年经验积攒下来的老练和圆滑对比之下,这个青涩的学生太难掩饰自己的窘迫。

苏洛发现了自己和伊利亚之间有趣的模式:一次救命之恩换一次救命之恩,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一个吻换一个吻。他们总是你来我往地有去有还,好像这也是竞争的一部分。他们原本是多么不同的人,苏洛喜欢诱惑和危险,伊利亚会渴望安定和温暖,这些来来去去却把他们越拉越近,最后剩下的距离就像现在紧贴着的手肘和肩膀,他们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的温暖几乎把自己灼伤。

伊利亚把伏特加的瓶口抵在苏洛的嘴唇上,微微地施力,美国人从善如流地接下喝了一口,又把瓶子递还给他。

 

酒精让他们从头到脚地暖和了起来,苏洛开始哼一首意大利语的歌,“我要月亮陪着我,她让我想起你,只属于我的你……”* 伊利亚嗤笑了一声,苏洛玩味地想着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为何挑了这首歌。

“你的意语倒是听不出什么口音。”

苏洛对他说了几句俄语,意思是“我伪装成俄国人也不会有人看出破绽”,还唱了一小段“草原啊草原”。

“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牛仔?”

苏洛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发音太标准了,即便是俄国人也不会有这样标准的发音。而且你总是笑,”伊利亚顿了顿,“我们不会像你这样笑得傻兮兮的。”

苏洛坏心眼地想着伊利亚一定没有对着镜子看过自己笑的样子。

 

伏特加瓶子在他们间流转了几轮,伊利亚询问美国人的俄语是否是自学,苏洛告诉他自己有过一个很好的老师。

“一个女人。”伊利亚理所当然地猜测,苏洛点点头。

实际上,苏洛并不愿回忆起这个故事。故事里还有一块宝石,一只鸟和一把枪。在结局的时候,没有人得到宝石,鸟折断了翅膀,而女人死在一把枪下。这段回忆会让他想起维多利亚在电话中戛然而止的声音,和一艘渔船在海面绽放出的烟火。苏洛或许是个盗贼,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出于真心热爱美丽的事物。他不惧怕背叛和伤害,只是任何美丽事物的毁灭都会让他难过。

于是他只是简单地概括,“她出卖了我,她死了。你们苏联人在训练这类间谍上很有一套。”

“我不喜欢这类训练。而且,你们美国人也一样,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对那个维多利亚.温奇圭拉也是如此。” 伊利亚用硬邦邦的拳头砸了美国人的膝盖,而苏洛只觉得被触碰的那一小块地方痒痒的。

“而我得提醒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中情局没法逼迫我和谁上床。或许是这个事实让你更加接受不了。”

伊利亚的嘴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最后他只是平静地说,“我是个忠诚的人。”

“对谁?你的国家,还是伴侣?”

“不如说两者皆有。”

终于,苏洛因为俄国人的认真而笑得露出了牙齿,酒精让他的嘴唇蒙上了一层湿润的光泽,“他们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特工,真稀奇。我打过交道的克格勃,他们很少谈及个人情感的忠诚。”

“你有一个好母亲,我也有。”

 

头一次,俄国人主动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暴怒的前兆,他的手很稳,牢牢地抓着伏特加的瓶颈,没有丝毫颤抖。这个女人对丈夫的不忠经常被用作攻击她儿子的武器,可偏偏是她让她的儿子学会了忠诚。伊利亚从不恨自己的母亲,也永远不会以她为耻辱。没有她的话,反动分子的小孩要怎样免去腐烂在劳改营的命运?

有一种说法认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苏洛侧过头,在夜色里认真地望进伊利亚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回望过来,他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吵闹,这一瞬间男孩放下防备展现出的友善让他大为惊叹。

苏洛突然觉得克格勃招募了伊利亚是个天大的错误,这个人身体强壮、头脑聪明,有一颗与他外表不相称的柔软的心,他的国家或许能让他相信自己面对的每一个敌人都是邪恶的,他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可如果哪一天坐在审判台前的敌人本质是无辜的,他的心会因此颤抖吗?他会不会犹豫,而他奉献了忠诚的国家会因为他的犹豫给他什么样的回报呢?如果哪一天他的忠诚必须在伴侣和国家之间做出选择,他会因此被撕裂吗?

在罗马的那个下午苏洛已经发现了隐隐的前兆,在俄国人脸色惨白拉开夹克拉链,颤抖的手指伸向枪支的时候,美国人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的弱点,伊利亚的忠诚不仅献给国家和伴侣,也同样给了自己……他的搭档。若非自己同样不愿扣下扳机,伊利亚在那个下午或许会死,死在他主动贡献出的弱点手里。

但他什么也不会说,这番话在俄国人直线的思维里听起来像极了美国间谍策反苏联间谍的范本,而他知道反过来也一样。苏洛很清楚什么时候该闭嘴。

 

“宝贝儿,你可真是独一无二。”最后苏洛醉醺醺地冲伊利亚说道,伸手抓过了俄国人大手中紧握的酒瓶,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他的眼睛因为热烈的酒气而湿润。

 

 

暴雨在第八天的破晓戛然而止,直升机降落的声音吵醒了苏洛,他推醒了睡梦中的伊利亚,弯腰走出洞穴。嘉比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向他们走来,在曙光里她看起来像一只衔着橄榄枝归来的白鸽。

“姑娘们,你们还好么?”

德国姑娘朝他们眨眨眼,然后如同一枚小小的炮弹般冲了过来,她张开翅膀拥住两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

“还活着,就是有点宿醉的头痛。”苏洛笑着告诉她。

伊利亚向威佛利先生汇报了林地中央的死水泥潭,和他们发现的那具白骨。英国人很快带着人去查看,医生给他们带来了毛毯、食物和热茶,他们靠在一起小口地啜饮着。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嘉比给他们带来了消息。

“是关于你们林子里的那位死朋友的。”

“星期三。”苏洛说。

“是星期四。”伊利亚补充。

嘉比见怪不怪地滚动了一下眼珠,她说,“实际上,是霍夫曼博士。你们来到的是正确的小岛,他带着助手在这里进行毒物实验,最终毒死了小岛,他的助手杀了他,逃跑了。”

美国人和俄国人面面相觑。

“而且根据档案记录,霍夫曼博士的右腿胫骨有严重的错位,我们想这也是他的胫骨不翼而飞的原因,他的助手带走了它,以防尸体身份被认出。”

“你是说,有个纳粹科学家的助手兼杀人犯在外逃亡,带着一条人腿骨。”

嘉比点点头。

 

苏洛和伊利亚再次对视,一种荒唐又可笑的情绪笼罩了过来,让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们笑得如此激烈,怎么也停不下来。至少,这不是一次无功而返的任务,而且他们得到了远比纳粹逃犯尸骨更重要的东西。

在笑声中,肩膀和手肘又贴在一起,谁也不想挪开。甚至连苏洛和伊利亚自己都意识不到,相贴部分带来的触感,让他们比这一周以来的任何时刻都放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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