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君

Put your hands into the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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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一只猫

  

起因是孙哲平在地铁站里看到了一只猫。

当时他正站在一号线西边某站的站台上等待末班车,站台冷清,除了他还有一两个年轻人在低头玩手机。他头脑放空地估算下一班车五分钟后到来,然后要由西向东坐十四站路,再换往北行的列车坐六站,出站后行走十五分钟的夜路方可到家,车送修的日子虽然不用感受惨绝人寰的堵车,但这般坎坷颠簸行路难还是挺烦人的。

就是在抬眼的时候,孙哲平看到那毛茸茸的小东西站在铁轨边上,毛色很低调,两颗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挺唬人的。孙哲平跟它对视半晌,才反应过来地铁里怎么会有猫?

过得了安检吗?家猫野猫啊?铁轨里也没耗子吧?总之,奇怪。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再一眨眼,猫不见了。

看错了吧。

 

有人喊他的名字。

“孙哲平,你好。”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而且陌生。

“?”

“我是来给你发三里屯魔法学院入学通知书的!”那人说。

这人没病吧?孙哲平脑子里不禁冒出好几个问号,万一是精神病人,会不会有暴力倾向?揍他犯法吗?

“哈哈哈,你怎么不笑呢!没看过《哈利波特》吗?”

孙哲平看过哈利波特,看了好几遍呢,里面肯定没有一个叫三里屯魔法学院的,听着很像什么邪/教组织好吗,而且他今年也二十好几了,看起来完全不像学龄前儿童。

“你是谁?想干嘛?”他皱起眉头。

“啊呀,忘了自我介绍了,”那人一拍脑门,“我叫张佳乐,这是我的名片。”

他递过一张花花绿绿的名片。孙哲平一看,张佳乐三字欢乐地印在正中间,用的还是老土的华文彩云,旁边歪歪扭扭地印着几个猫爪印,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地底城资深赶猫人帝都分部

现在他确定了,这位张佳乐一定是哪里不正常,要么就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用力地闭眼,飞快捏了捏眉心。

完成这些动作后,他睁眼,发现自己左手还捏着那张名片,而张佳乐正以一种热切慈祥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孙哲平,我问你,”张佳乐说,“你的左手是不是偶尔会痛。”

这个问题足够引起孙哲平的警觉了,因为他的左手不仅仅是偶尔会痛,而是伤情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的工作没有了,也被迫放弃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

列车呼啸着进站,孙哲平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理睬这个奇怪的陌生人,直接起身迈开步子走掉了。

 

张佳乐跟着他上车,在他身旁坐下。

“你想知道你的左手为什么偶尔会痛吗?”他还是喋喋不休,“因为你手上挂着一只猫。”

“什么?”

“一只猫。”张佳乐做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把猫拿走,你的手就好了。”

孙哲平被气笑了。

“简直不想理你。”他觉得跟一个神经病聊天的自己也挺神经病的。

“我是说真的,”张佳乐有些着急,“我就是做这个的,你看我名片嘛!”

哦,对嘛,赶猫人。

“我看你是有猫病吧。”孙哲平说。

张佳乐叫孙哲平咄咄逼人的机智搞得愣了一愣,然后他绽放出一个笑容,说:“反正不管怎样,你跟我去看一看就知道了,你没发现我们上车到现在都没报过站吗?”

经他的好心提醒,孙哲平环顾了四周,然后惊恐地发现——其实并没有惊恐,他一直是一个镇定如山的好汉,列车里明亮的灯光不知何时变暗了,而且周围空无一人,望不到头的车厢里只有自己和张佳乐,那些辉煌着划过车外的广告牌也不见了,车速减缓,他看到生锈的管道,暗红的锈迹像血液一样呈现出流淌的状态——

这一定是一个梦,他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张佳乐看透他一般发问,“你还是回想一下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吧。”

孙哲平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洗衣服,中午的时候朋友打电话来约吃饭,吃完饭一群人跑到五棵松看了场比赛,比赛完了就近找了个地儿吃晚饭,还小有兴致地喝了几杯(反正中心思想就是吃吃喝喝),最后婉拒了朋友们送他回家的好意,赶深夜最后一班地铁,来龙去脉思路非常清晰,盗梦空间那套真的靠谱吗?

“哈哈,逗你玩呢。”张佳乐说。

 

总的来说,孙哲平对于这场古怪的相遇表现十分镇静,他其实本来也是个挺不走常规路的人,有着天地孤影任我行的勇气,和不论发生什么都能泰然处之的淡定。

比如说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和一群好哥们儿沉迷网游,有着进军电竞职业圈的打算,却因为没有个称心如意的搭档而迟迟没动作,哥们儿吐槽他,是找搭档又不是找老婆,大不了咱们不行再换成不?孙哲平非常严肃,表示搭档必须认真找,不能将就,除了技术,性格也要好,毕竟是得一起吃住训练配合然后拿冠军的,零零总总,十分龟毛。然而说出这话不久,他某天在网游里大杀四方,突然心胸激荡地就给人发了个组队邀请,把之前自己那番严肃的理论当个屁放了。

然后三年多的赛场拼杀,冠军没拿成,他的手也不幸受伤,搭档陪他拿到诊断书那天,情绪几乎崩溃,扯着他的领子眨了眨眼,泪水就掉下来了,他还能把人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安慰,口中不着边际说着人生虽然不公生活仍需继续这种自己也不信的屁话。

他的情绪开关坏掉了吗?并没有。可是发泄出来有什么意思呢,除了让别人心里不痛快、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以外,也没有别的用处,想到这些,他就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就像现在,张佳乐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么认真,他一下子也失去了将对方当做精神病人对待的念头,反正他说一句,张佳乐可以反驳十句,谁也说服不了谁,何必呢?

于是孙哲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软座,问张佳乐,这辆列车是开向哪呢。

“我工作的地方,”张佳乐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到啦,下车吧。”

 

张佳乐工作的地方不符合孙哲平印象中的任何一个地点。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正穿梭在游戏里的某张地图中,也仅仅是从光怪陆离的程度上来说有所相似——就连游戏里也没有过这样的一个场景。复杂纠缠的生锈管道高耸矗立,从他站立的地方一直到地平线消失都是一望无际的管道建筑,连天空都是赭石色的,显得遥不可及,很难说这样的一个地方有没有供电供能系统,所有微弱的光线看起来都来自某种自然的光源。

张佳乐说这些都是猫爬架。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一只猫探头探脑地从孙哲平斜上方的一根管道里钻了出来,孙哲平认出来了,这就是他在地铁轨道上看到的那只,还是那么唬人的眼睛,现在他知道这小家伙说不定是给张佳乐通风报信的。

“你深呼吸一下,闻到了什么?”张佳乐说。

孙哲平特别配合地照做了,但他什么都没闻到。

“这里都是回忆的味道。”张佳乐煽情地说。

“回忆?谁的?”

“所有人的。”

更多的猫跑出来了,有的又白又小,发出的声响都很微弱,跑两步就要从管子间的缝隙掉下去,然后被体型大的猫叼住拽上来,还有的垂垂老矣,干瘦无比,迈着蹒跚优雅的步子甩尾巴,他们用充满智慧的眼神和表情面对着孙哲平,然后在路过张佳乐的时候,整齐地排成一溜,挨个蹭了蹭他的脚,再纷纷四散着跑开,像黄昏里游荡的鬼魂。

“这些猫本来也是属于某个人的,它们挂在人身上,逐渐成为负担,那些人越来越难过,他们想要摆脱痛苦,于是找到了我。”张佳乐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我把他们的猫带走了,也带走了他们的一部分回忆——让他们最为痛苦的部分,现在那些人又能快乐起来了。”

他伸出了手,像是要抚摸挂在孙哲平左手上那只猫的样子,但是孙哲平只看到张佳乐把手放在了自己手臂上,隔着绷带,他好像还是能感受到张佳乐掌心的温热,还有指尖薄茧的触感。

“我手上的猫是什么样子的?”他鬼使神差地问。

“姜黄色的,好大一只,脸上有一撮不对称的白毛,左眼是绿色,右眼是蓝色。”

现在孙哲平想起来了,他的确见过、或者说是拥有过这样的一只猫。那胆大的小家伙在某一个清凉的傍晚翻窗跑进了他的宿舍,偷吃了泡在面碗里的半根火腿肠,而当孙哲平激情四射地打完一个副本,转头想要继续吃那半根火腿肠的时候,他一筷子夹到了猫咪毛茸茸的爪子,上面还沾了点面的汤水。

他要把这只偷吃火腿肠、还毁了一碗面的坏猫扔出去,可与他同住的搭档却很喜欢猫,于是他们偷偷摸摸地在浴室里把猫洗了一遍,把它洗成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小美人,喂它吃了小卖部里卖很贵的猫罐头,还给它起名字叫“冠军”。

在那段短暂愉快的青春里,他们的确曾拥有过“冠军”。姜黄色的美人白天在庭院和草丛里游荡,晚上会叩击孙哲平宿舍的窗户,睡在他们堆满了衣服和泡面盒子的地板上。只除了有一天,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冠军”在孙哲平和他搭档的额头上各亲吻了一下,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猜这是某种告别。

“我想起它来了,”孙哲平说,“我也想起你了。”

他凝视着自己从前最棒的搭档和最好的朋友,他凝视着张佳乐的脸。

张佳乐跑到自己的梦里来了——他现在确定自己正身处梦中,因为张佳乐仍是三年前他们见过最后一面的样子,年轻、带着些许如同日光照射般的急躁,眼睛明亮,而且喜欢猫,就连在自己的梦里他也坚持着这一点。

“你就算把猫拿走,我的手也不会好,你知道这一点的,对吧?”

张佳乐露出难过的表情,他说:“对,我知道,但我想让你快乐一点。”

孙哲平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可你明明也知道,正是这痛苦让我快乐。”

 

墙上的钟在黑暗里发出荧光,指针刚巧指向了晚上十点。

孙哲平头昏脑涨地醒来,他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没有反应过来,手机发出短暂的震动,屏幕还没有暗下去,因此他看到了编辑短信的页面。

他感冒了,病毒来势汹汹,中午的时候朋友发短信来约饭,他的回复只编辑到一半就睡了过去。退出编辑界面以后,他又看到几条新的未读短信,都来自他的朋友们,约看比赛的,约去酒吧的,最新的一条就是几秒钟前,上面写着让他看电视,电竞台。

孙哲平打开电视,正巧看到了自己从前最棒的搭档和最好的朋友张佳乐复出霸图的新闻。

三年后的张佳乐看上去很疲惫,但是眼睛依旧明亮。他剪短了头发,染了一个更精神的颜色,身上穿着霸图的短袖队服。

他正简短严肃地回答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

 

孙哲平没有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张佳乐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他只是看着前任搭档的脸,想起刚才那个梦的最后,张佳乐转身离开他的时候,自己分明看到也有一只同样的、姜黄色的猫趴在他的背上。

猫看起来挺沉的,但是张佳乐的背挺得很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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