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穿越】Here Comes Your Ghost Again (Cooper/Tom)
也许是因为地球虽然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但仍然是个熟悉的家，是个让人眷恋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他们仍幻想漫天的微尘终将落定。——《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棒球。
汤姆从未理解过这项运动的乐趣所在，唐纳德说是因为他没有看过真正的棒球赛，没有去过大城市打着聚光灯的体育馆，成千的人手里拿着热狗和啤酒流着汗，父亲把孩子举在头顶。在那个联盟还存在的年代里，人们下班以后谈论棒球，周末在后院吃着香肠和培根，玩的也是棒球。
但他依然很喜欢那些简陋的场地，吃着爆米花和糖果看上几小时，直到口渴难耐，在沙尘暴到来前匆匆离开。这样的比赛从刚开始的每周一次，到每个月两次，后来两个月都不见得能看上一次，只要有机会，库珀总是会带他们去。
墨菲也很喜欢那些时光。在她只有一点点大的时候，库珀把她放在膝盖上，给她讲比赛的规则。等她大了一些，就开始和库珀争论比赛，他觉得有趣极了，说如果有多余的能源，就给她做一台投球机。这种时候汤姆就会有一种被排斥的感觉，他会迫不及待地想开口说些什么，把父亲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于是他说：“如果有多余的能源的话，你应该把卡车的引擎换了。”
墨菲推了他一下，库珀把他们两个都搂住，唐纳德的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汤姆和墨菲都是孩子，但他们也知道来自那个旧世界的许多东西都消失了，棒球只是其中之一。从某一天开始，孩子们都不在操场上玩，他们稚嫩的肺部受不了漫天的尘埃和碎石，于是学校取消了体育课，换成了植物学。同时消失的还有天文、艺术史和文学。汤姆本来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他在看完课表将目光转向窗外的时候，尝到了一种带着灼烧气息的干燥味道。
夜晚的天空已经看不到星星了，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起初库珀会告诉他在那片黑暗的背后有什么，他对儿子谈起NASA、宜居带、多普勒效应，但是很快发现汤姆只喜欢那些触碰得到的东西。汤姆喜欢引擎和机油的味道，会花上一下午在谷仓里和唐纳德一起修拖拉机，然后开进玉米田里，直到被喊进屋里吃饭。
“你想到那里去吗？”汤姆问。
库珀用手扶住额头笑了起来，好像汤姆问了一个傻问题，但他摇头，说不，他喜欢这里，喜欢他们的玉米田。
但在库珀离开的那天，汤姆好像是在很久以前、久到在童年的那个夜晚就已经预料到一般，平静地接受了，就好像他接受那股灼烧的味道、接受自己上不了大学一样。
他不懂黑洞、引力场、相对论，但他可以修好那些坏掉的东西，等库珀回来的时候，拖拉机和割草机还将是像新的一样。他试着去修被墨菲摔坏的模型和玩具，他的小妹妹不再和他说话了，他甚至觉得有一种类似憎恨的情绪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恨她的残忍，而墨菲恨他的漠然。
一天晚上他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发现墨菲坐在地上哭泣，他过去抱住她，没有说一些混蛋的傻话，但是墨菲把他推开了。
“你为什么不懂呢，”她说，“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好像有一记重拳击打在了汤姆的胃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尽力了，但他不可能修好所有的东西。
那些视频消息发出去就再也没有回音，于是汤姆坐在仪器前打算说一些自暴自弃的傻话，但等他坐在那张椅子里，他发现自己几乎要失去发声的能力。于是只有长久的沉默，他不知道自己的沉默和太空的寂静相比哪一个更难以让人忍受。于是他不再去NASA了，布兰德教授看起来更老了，他眼中的某种情绪让汤姆感到烦躁。
拖拉机和割草机彻底地报废了，他找来了新的，也接受了库珀不会回来的事实。他过完了三十岁的生日，然后是三十五岁，蓄起了胡子，看起来比库珀走的时候还要老。
让他走，让他走。他想。
墨菲有时会回来，坐在那排书架前发呆。汤姆有些担心她会发疯，她从小就很疯。
她果然疯了一般烧掉了他的玉米田，爸爸的玉米田，抓着那块旧手表告诉全世界她的父亲回来拯救他们了。
墨菲流着泪抓住他，说：“汤姆，你为什么不懂呢。”
汤姆回抱住她。
他说：“如果真的是爸爸，他为什么不也给我留一条信息呢？”
那么多年来头一次，他感到眼眶的湿润，黑色的夜空和灼烧的气味一下子全部回来了。
他们搬进了地底，终日不见阳光，但也不再有尘土。妻子离开了他，然后是孩子们。
年轻时候吸入的那些尘埃一点点磨损了他的肺，最后的时日只能带上呼吸机成日躺在病床上，墨菲说自己可以帮他申请到冷冻睡眠，但汤姆已经厌倦了等待，他的虔诚在日复一日间用完了。
他听说科学家们在筹备一个太空站，一个没有尘埃的干净地方，孩子们能玩真正的棒球，带回联盟，带回那个黄金时代。他不想飞离地面，虽然这几十年来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在宇宙里找一个新的容身之所，但他也不想就这样死去。
他想回到那些周末，吃爆米花和糖果吃到口渴，假装自己喜爱棒球，然后库珀的手揉乱他的头发，他们喊叫着和沙尘暴赛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大笑。那些糟糕的、又不那样糟糕的日子，他想回到那时候去。
墨菲站在病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不喜欢她那些吵吵闹闹的孩子，把他们全部关在了门外。
“带上妈妈，带上外公，带上我，”他说，“不然别指望爸爸为了你一个人回来。”
墨菲弯下身用尽全力拥抱他，眼泪流到了他的脖子里。那时候在玉米田的浓烟里，他们都以为是最后一次那样用力地拥抱对方。
然后墨菲说：“好。”
